在余光中心里，乡愁是窄窄的邮票；是浅浅的海峡；是矮矮的坟墓。在我心里，乡愁是门外小小的身影；是口中轻轻的呼唤；是窗前柔柔的目光。

自识字起，我度过了与祖父、祖母最温情的九年。睡眠难久、难深、难稳是老年人的通病。祖母每天起得比报晓的公鸡还早。清晨，我能在窗前看到祖母那小小的身影，听见她那轻轻的呼唤。白天，祖母小小的身影坐在门外暖暖的阳光下，针头一遍一遍扫过发梢，我的衣服一遍一遍被缝牢。祖母仔仔细细，时不时向我投来柔柔的目光。此时，我在窗前，祖母在门外。

那小小的身影，那轻轻的呼唤，那柔柔的目光，伴随着我成长。

年幼的我在“孩子王”的带领下，一切都是新奇的——奔跑，跳跃，在田野里翻滚。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，一身邋遢，衣服成了“牛皮”，脸上还被稻杆划了道口子。走到村口，忽然看见那窗前的目光和那踮起脚透过窗户眺望的小小的身影。我害怕起来，涨红了脸，颤颤地走近。祖母浑浊的眼睛聚光，看清是我，眉头舒展，没有窝火，只是一声轻轻的呼唤。彼时，柔柔的目光在窗前，我在门外。读寄宿后，村人说，每天黄昏，窗前的灯光都会亮起好一阵。祖父说，每每听到村口的犬吠，祖母都会打开窗前的灯，站在窗前眺望好一会。有时看到人影，还会轻轻地呼唤着我的乳名。九年如钟声般警示，九年如春水般柔情。没有惹大的是非，待人和善，我终究成为了祖父、祖母口中正面的谈资。

九年的山花烂漫，九年的树木葱茏，九年的秋高气爽，九年的水落石出。终于，我要去往异地求学。祖母没有祖父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打拼，一辈子没走出过山村的她，对于我的异地，该是多远的远方啊！离家那天早晨，微风留住了最后一分夏日的温暖，却终究没有留住祖母浅浅的睡眠。九年，成为了一种习惯，那一声轻轻的呼唤似乎根本不在意我早已点亮的灯光。此后某天，您忘记我在异地，轻轻呼唤，听不见孩儿回应，该是怎样的神伤啊？伴随着车辆的轰隆声，祖母在窗前踮着脚，伸长了头，双眼噙着泪花，欲呼又止，目光相遇，祖母低头掩面……终究我还是离开了，离开了窗前柔柔的目光；离开了门外小小的身影；离开了祖母口中轻轻的呼唤。

“游必有方”又如何？知晓孩儿身处何处又能割断几缕牵挂，减少几分思念呢？祖母用九年给予了我全部，青丝穿霜越雪，终成银发。而我花了九年占有了所有，攀着银丝，踩着皱纹成长。我越来越高大，而祖母越来越佝偻……

“无言独上西楼”，望尽子归路。从此门外身影是游子，窗前白发已苍苍。浑浊眼眸看尽门外车来车往，多希望下一个不是过客，而是归人。下次您于窗前盼望，孩儿定于门外，如您呼唤我般，轻轻呼唤您。

子规啼曰：“不如归去，不如归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