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说我出生后不久，外公就在家后院种了一棵树，让它和我一起长大。因为这个缘故，我从来没把这棵树当作大树爷爷看待，倒更像是一个小弟弟，但它毕竟是树。

记得小时候总围着树跑来跑去，看看树上与众不同的皱纹，戳戳带着泥巴的小树洞。有时候想尝试着爬上去，最终又滑了下来，反而刺破了手指，血糊糊的手上还留着树枝和叶子。

去外地读小学后，到外公家的时间渐渐少了。许久不见，这树竟也真有了大树的样子，那柔软脆弱的枝条不知何时长成了粗壮的枝干，孤独的小枝条也春笋怒发似的长出了浓密的树叶，渐渐地在烈日下撑出一片阴凉。我端着我的小板凳坐在树荫下，抬头看看从树叶的黑影和缝隙中钻进来的阳光，竟那么刺眼。这样炎热的夏天在树下打个小盹真是惬意——外公当年的做法真明智。我靠在树干上，时不时有微风吹来，带着夏天最让人开心的小小的清凉。头顶的树叶轻轻挪动位置，地上的斑点也轻轻挪动。

夏天很快过去了，再到外公家，已是寒冷的冬天。

走在门前的路上，看到眼前被冬天席卷的乡野，仅有的庄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，我想我的大树肯定直挺挺地伫立着，就像书里说的，像一位哨兵。这样想着，我跑进外公家，没跟他老人家打招呼就穿过了房子，可我的脚步却慢了下来，最终停在那里。

树呢？

矮小的树桩寂寞地蹲在台阶下，我盯着它，上面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的十几圈年轮，每一圈都深深地刺着每一年的记忆，似乎有什么东西模糊了我的视线。身后传来外公的脚步声，然后是那苍老的声音：“对门的年轻人骑摩托车撞到树上，伤得挺重，树也不成样子了。我估计树没法活了，就托人砍了。知道你伤心，刚想告诉你，你也没听。”外公拍拍我的背，走回屋子里。寒风吹来，把眼泪吹掉了，掉落在粗糙的木刺上，留下一点一点的深色印记。

这个寒假意外的寒冷和漫长。

又快开学了，父亲又带我去了一次外公家，那矮树桩还是蹲在那里，和之前一样。

不，似乎有点不一样，那小小的缝隙中竟生出了嫩绿的小芽！在风中摇摇晃晃，却是那样显眼。它伸展着自己娇小的身体，沐浴着冬日的暖阳。

我抬头仰望，似乎又看见了粗壮的枝干和浓密的树叶，在孤寂的冬日散发着炫目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