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倚在车窗边，透过灰色的玻璃，望向外边。阔别许久的故乡已全然变了模样。整齐的农田渐渐地缩居一隅，被一排排红顶粉砖的别墅取代；从前灰瓦白墙的老屋纷纷被推倒，盖起一幢幢楼房，高高地突兀着。

这不是我的故乡？我仿佛一个从未来过的陌生人，带着疏离的神情望着它，心隐隐地作痛。故乡走远了么？

我闭上眼，脑海中浮现出我的老屋：秋日温和的阳光下，烟囱里升起一缕炊烟，屋后的矮墙上爬满了扁豆藤。爷爷奶奶是每年必种扁豆的，因为我喜欢吃扁豆角肉饭。于是秋天的中午，厨房的大灶上总会煮着一大锅扁豆角肉饭。爷爷坐在火膛前添着柴草，奶奶站在锅前，把一小碗已经熟了的饭盛给等不及的我。奶奶盛给我的碗里只有饭和肉，因为我并不爱吃淡淡的没有咸味的扁豆，只喜欢有着豆角清香的肉饭。奶奶耐心地替我把饭里的豆角一一挑去，再看着我吃得满嘴是油，像只小花猫，然后满意又怜爱地笑着。

记忆中的老家总是和氤氲着温暖水汽的厨房联系着，灶壁上总有木条支着鞋垫，靠柴草的余温温暖着，于是多少个清冷的秋日里，我的脚底绵软而温存。

“到了。”爸爸的声音骤然响起。我忽而被拖回现实，撞入眼帘的是一幢高大的楼房，怪物一般刺着我的眼。那楼房一隅的一间小小的房子灰瓦白墙……我飞也似的跑过去，一间旧旧的厨房，上面还飘着一缕轻柔的炊烟。我的心狂跳着。我轻轻地吸着气，一缕扁豆特有的清香窜入鼻间，直到我鼻间酸涩。那间厨房，它一直在这里。

我轻轻推开掩着的木门，一大团温暖的水汽立刻扑过来，涌向我，将我包裹在洁白中。我的脸上湿漉漉的。

一片朦胧中，奶奶慈祥的声音响起：“孩子回来了？”爷爷急急的嗓音跟着喊：“小文呐？”我大声地应着，然后问道：“奶奶，扁豆角肉饭熟了没？”“哎，你这孩子，就知道你好个扁豆角肉饭，都帮你盛好啦！喏，没有扁豆的。”爷爷端给我一碗盛得尖尖的饭，语气里仿佛含着颤抖。

奶奶在一旁絮絮地念叨着：“我家小文喜欢扁豆角肉饭呢，只有用大灶煮了才香呢，所以我们怎么都不肯拆掉厨房呢。”我的喉头哽住了，泪水偷偷地落了下来。“刚刚把鞋垫贴在灶上暖了的，舒服呢，快换上。”奶奶拿来一双手纳的棉鞋让我穿上。换了鞋，奶奶握着我略显冰凉的手说道：“哎哟，手怎么这样冷，快到灶上暖暖。”说着她不由分说地牵着我的手，举在锅上蒸腾的热气间，同时喊着爷爷：“加点柴哩！”爷爷高兴地应一声：“好嘞！”

我只觉得踏进了一床柔软的被褥，脚是暖的，手是暖的，全身都是暖的。我望着氤氲着热气的爷爷奶奶微笑的脸，心里忽然感到无比的安宁和满足。

原来故乡从未走远。那间小小的厨房，我美好的童年，只因爷爷奶奶亘古不变的爱而长久地鲜活着、美丽着。